沈黎聽得何止是火冒三丈, 他看不得栗瀟受委屈，又實在不擅長跟長輩們糾結於這些瑣碎事情。

他打小就不指望依靠任何人, 還在上學時就早早獨立，就是不想從這個家裏得到些什麽。事實上, 目前為止所擁有的一切，都是自己努力打拼來的，眼下只是帶栗瀟回家，見家長時收了一份見面禮，卻要被這樣輪番口水。

他甚至想把東西一一扔還回去，帶著栗瀟馬上回北京。

可是，他不能這樣做, 不能辜負了老人家的心意，也不能讓栗瀟就這樣草草結束N市之行。

正琢磨著如何應對之際，奶奶高聲道：“再好的東西, 也不過就是一個鐲子，能值幾個億？有必要做出這個樣來？人家丫頭什麽好東西沒見過, 別一個個在這兒丟沈家的臉了！”

一句話, 說得眾人都是一怔, 隨即後悔起來。

平日忙著撚酸鬥氣慣了，每家都覺得長輩偏心，尤其是姑姑, 作為女兒，總覺得老人家重男輕女，自己的兒子在父母那裏不夠分量, 沒法跟沈黎比。

全都忘了栗瀟還沒嫁過來呢，在外人面前為了一只鐲子說三道四，實在小家子氣，失了體面。

老太太倒是習以為常，又緩緩道：“你們也不用說這些惡心人的話，幾個孩子以後結婚，我都有安排，到時候看你們還有沒有這麽多話說！”

一句話，徹底把幾個人的嘴都堵住了。

因為這事，栗瀟晚上的情緒不是很高漲，沈黎也是如此，兩個人靜靜依偎在沙發上，陪著爺爺看《新聞聯播》，不時還一起點評幾句時事政治。家長裏短的瑣事，老爺子從來不管。退休在家，也心系國家大事，跟他聊起天來，倒覺得輕松很多，只是說話不自覺就用吼的。

一直到看完天氣預報，沈盈輕手輕腳過來戳戳栗瀟說：“嫂子，打麻將不？”

“我不會啊！”栗瀟對於這兩個字只聽過，沒摸過。

“讓我哥教你呀！”

栗瀟不可思議地看著男友：“你還會打麻將？”

他卻只低眼看了一下懷裏的人：“想不想贏錢？”

“想！”

坐在麻將桌的栗瀟，迅速把不愉快拋到腦後，尤其是新手手氣很好，在男朋友指導下小贏了幾把，瞬間覺得自己賭神附體，還輕輕附在沈黎耳邊問：“我是不是要故意輸點錢給奶奶？”

“我都打不過奶奶，你想什麽呢？把盈盈和淑雲的錢贏過來就行。”沈黎這麽指導她，把姐妹二人氣得半死：“有本事你自己下場，看看誰輸誰贏！”

栗瀟咯咯直笑，情緒亢奮一直殺到近10點鐘，實在是精神支持不住，哈欠直掉，推牌下場。奶奶也到了睡覺的點，樂呵呵歸攏贏到手的票子，今晚就屬她贏得最多。

幾家歡喜幾家愁，盈盈可是在2個小時內輸掉了兩個月的生活費，氣呼呼地道：“贏錢了就跑路啊？我手氣才剛好，準備扳本呢！”

這話說得栗瀟不好意思起來，準備把錢推回去，結果被沈黎一把按住：“幹嘛？贏的錢送出去可不吉利！”

“她一個學生，我贏她的錢，多不好呀？”栗瀟悄聲說著。

奶奶聽了，湊過來握住她手，滿臉慈愛：“她說這話可不是心疼錢，是沒過足癮，想拉著咱們打到天明呢。可惜我這個年紀是熬不了夜咯！”

淑雲在一旁附和：“就是，你可別替她操心，小丫頭私房錢多著呢。”

聽她們都這樣講，栗瀟笑著把錢收好，現在她都習慣用手機支付，好久沒有這麽多現金在手的感覺，瞬間覺得自己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富婆。

有錢進賬，心情就好。下了“賭桌”，栗瀟跟沈黎在房門外膩歪了一會兒，就回屋去泡澡了，這一天著實累。

一大家子該散都散，各自回家。

爺爺奶奶卻罕見地沒有休息，他們把照顧起居的阿姨和小徐也支開，在一樓會客室裏等大孫子過來。

沈黎從行李中翻出那套北京二環四合院的各種手續資料，帶到這邊，沒想到，父親居然也在。

目不斜視地，他只跟爺爺奶奶表達自己的拒絕：“瞧見沒有，就這麽一個鐲子，他們都恨得牙癢癢呢，要是知道這個院子給了我，他們不得提刀殺人？瀟瀟跟我回來，是幫我盡孝，讓爺爺奶奶高興，她不在乎這些東西，她也不缺。”

誰知道，猝不及防，先卻被一旁的父親教訓了一頓。

“那個栗家丫頭的家世不簡單。我們不給你支持，你以後拿什麽娶人家？你真以為憑你拍戲，就能一輩子富貴？”

富貴？沈黎被這遠古的措辭雷到了：“我沒想著一輩子富貴，我們倆靠自己奮鬥，過自己的日子，開心自由就可以了。”

“幼稚！”沈克跟這個兒子，思維不同，沒法溝通，只冷冷拋下一句判定，便不說話。

奶奶語重心長，繼續相勸：“孩子，戀愛跟結婚是兩碼事。以後你們結婚了，栗家嫁妝寫出長長一條單子，你兩手空空的，人家怎麽看你？難道真的給人當上門女婿？”

聽她如此認真嚴肅，沈黎一下子苦笑出聲。媒體網友怎麽拿他尋開心都無所謂，可是連最親的家人，也這樣看他，他只能苦笑。

末了，他來了一句：“謝謝爺爺奶奶，好意我心領。但是，你們不了解我的生活方式，你們也不了解栗瀟。”

這話並不能扭轉長輩的心意。

“反正我們也沒幾年活頭了……”爺爺罕見地開口，雙手拄著手杖，大聲道：“先把事跟你們爺倆交代清楚，你們老實聽著！”

老人家話說到這個份上，沈家父子二人都斂神屏息，字字聽得認真。

“孩子，我知道，你不肯收我們的東西，跟你姑姑和叔叔有些關系，他們私下都說我偏心，你不想爺爺奶奶擔這個名聲，影響家庭和睦，這是你的孝順。但我不怕擔這個名聲！這幾個子孫輩裏，你最像我，又從小沒了媽媽，難道不該多疼你一些嗎？這些個親戚不說多幫你個小輩，倒一個個還跟你爭來爭去，真是讓人寒心！”

爺爺說得極認真，一雙眼睛帶著怒氣，更有些駭人，如果栗瀟看到估計會被嚇著，可沈黎不，這是他最親近的親人，他了解爺爺對他的關心和愛護。

“成日背地說我偏心，可我什麽時候少過他們任何東西？哪次來問我伸手，我沒滿足？人在感情上難免有偏頗，但在理上，對這三個孩子，五個孫子孫女，我一點不虧心！我要是能活到沈卿他們將來結婚，自然也是跟你和栗小姐一樣辦，若活不到那個時候，就把該分的先分給他們的老子娘，以後各家再怎麽說是他們自己的事。”

沈黎還來不及表達什麽，又被奶奶搶過話頭：“這些我們都在遺囑裏寫得清清楚楚，小黎你姑姑他們那邊都不用擔心，我們自有安排。”

“也不怪人家，當爹的都這樣，還怎麽指望別人？”這句話是爺爺沖著父親說的。

長子長孫關系多年不見好轉，長輩著急，只盼兩個人各退一步，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，幹脆就不避諱地罵起來。

沈克在父親面前，自然老實受著，不發一言，毫不辯解。

老爺子繼續道：“今天，喊你們父子兩個一起，不是為了別人的事，是為了你們自己。沈家的長子長孫，到了你們父子倆成了仇寇，你們主意都大，我管不了！也看開了，隨你們怎麽折騰。但是，我沈家的家業不能給外人，沈克，你記住這句話！”

僅僅這一句話，就讓沈克臉色驟變，他已經預感到了壞消息的內容。

“你跟孟靜成家，幫她養這個女兒，我們沒有任何意見，再不喜歡她，畢竟是你自己的小家庭，她們娘倆會照顧你一輩子，你將來所有財產給她們母女都不關我的事！但我思想沒有那麽博愛，沈家的家業，只能傳給沈家的孩子。這個兒子，你從來沒管過他，都是我跟你媽在管。既然你有個心肝寶貝的女兒了，你兒子幹脆歸我們管到底。以後分家，會照著你們兄弟姊妹三個分，你這份我會全數都給沈黎，絕不流到外人手裏！醜話今日先將給你聽，讓你有個準備，思思將來結婚，我們也不會一毛不拔，該表示還會表示，你明白我的意思？”

老人家一席話，說得聲音大，分量更重，聽得沈黎耳邊如響焦雷。他擡頭，看父親，樣子比他還震驚，就像被狠抽了一巴掌。

是啊，再怎麽說，他也是沈家的長子，沈家的門面，根本沒想過老父親會為了這個寶貝孫子，對他做到如此決絕的地步。

說來可笑，只聽說過兄弟為了家業反目成仇，頭一回聽說父子之間也要爭財奪利的！

“我知道現在你肯定不好受，但是沈克，我希望你理解我的決定。”爺爺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，他原本害怕這樣的安排會徹底讓子孫失和，只是如今見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無可轉圜，不能再壞，索性便說了出來。

終究是自己的孩子，奶奶忍不住走上前，拍拍沈克的肩膀，渾濁的雙眼流著晶瑩的眼淚：“小克，小黎才是你親生的孩子啊！她媽跟你也是一場孽緣，因為你把性命都丟了，死得那麽慘！這個孩子也是好不容易救回來的，你就一點都不掛念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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